他们仿佛认识许久,见面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寒暄,要么是默契,要么是仇视。陆冉忽然明白这顿饭的目的是什么,轻飘飘地看了陆弈舟一眼,她笑了笑:“人我给你带到了,你们自己吃,我就回去了。”
陆弈舟微笑:“让阿洋送你。”
那样的笑,安宁觉得陌生。他还有很多面,她不曾见到。包厢的门开了又关,一室寂静,陆弈舟不说话,她也静默地坐着,不打算做任何解释。
正是正午时分,从窗口望出去,满目都是铺洒下来的大片阳光。蓝天白云,是冬日里难得的温暖干燥,屋内却开了十足的冷气,让安宁胳膊上都起了层细细的鸡皮疙瘩。
最终熬不过这种沉默,陆弈舟手肘撑着桌子,冷眼扫向她:“不要我的钱,却来敲诈?”
安宁没作声。
他舔舔唇,看见她线条细腻的脖颈。毛衣是V领设计,她的锁骨落在他的眼睛里,让人觉得口干舌燥:“安宁,你知不知道,陆冉的钱也是我给的。”
安宁偏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,依旧没作声。
“不说话?”陆弈舟眯起眼睛,忽然觉得烦躁,“你是凭什么,在这跟我耍脾气?”
“陆先生这话就错了。”安宁把目光收回来,狭长的眼睛看向他,黑白分明的眼睛,透着股压抑的愤怒,“要是陆先生不给陆小姐打电话,我现在可能已经做完身体检查拿着钱回家了。是你把我叫到这里,不是我自己要来的。”
“这么缺钱为什么不收我的钱?”陆弈舟皱眉,喉结动了动,“觉得我给你的钱脏,你自己骗来的钱就干净?”
“干净?”安宁定定地看着他,眼神讥讽,“兰晓干净吗?”
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问,陆弈舟一时语塞,张了张口,却没发出声音。安宁冷笑一声,伸手去拿桌上的酒,也不倒进杯子里,直接对嘴来喝。那是纯度颇高的白酒,陆弈舟伸手去拦的时候她已经猛灌了一大口。放下酒瓶时她的眼里是浓重的失望:“陆弈舟,你怨我跟你耍小性子,怨我不听话都可以,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兰晓呢,你怨我就怨我,何必糟蹋别人。”
“糟蹋?”他轻笑,“我带个女人回去好吃好喝地养着,怎么就成了糟蹋?”
安宁仰头又灌了一口酒,周身的戾气稍稍退散,眼神染上了些许似有若无的媚:“你不爱她们,这就是糟蹋。”
“我不爱她们?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她们?”陆弈舟看见她酡红的脸,缓缓站起身坐到她身边去,那截白藕似的胳膊就这么被他一手握住,“那你告诉我,我爱的是谁?难不成是你?”
她不善地皱起眉,像是察觉到危险后迅速露出利爪的猫,可是眼里的慵懒出卖了她,那样的眼神不具有杀伤力,让陆弈舟轻而易举地固定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子。安宁不情愿地挣了几下,再看向他时,眼神终于涣散。
他不知道她的酒量原来这么浅。
安宁眨眨眼,像是想要让理智回拢,最终却是徒劳。迷离的目光落在他领口,她脑袋一歪便依偎进了他的怀里:“……对,你得爱我。”说完又觉得不够,贴着他的胸口蹭了蹭,补充道,“……只爱我。”
她终于不再是一直以来冷漠疏离的样子,原来她身上还依旧保有小女孩纯粹的天真。陆弈舟伸手把她的发丝拨开,她清秀的五官都在他眼前,生动具体。
可偏偏,那样的纯真里带着危险的吸引力。
“你喝醉了,安宁。”他低下头,两个人的距离很近,呼吸相闻。她嘴里辛辣的酒气让他也觉得微醺,低头想去吻她,却被她扭头躲开:“……我没醉。”
“你醉了。”陆弈舟低头,轻轻衔住她的耳垂,安宁身体一抖,马上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不自然,于是胡乱挥了挥胳膊,想从他怀里爬出去。她要怎么把他的心赚回来,她不知道,从来都没有什么事让她觉得这么棘手。索性假借醉酒,想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。
终究没有那样的机会,因为有人叩响了包厢的门。陆弈舟的唇从她耳后离开,她听见他淡淡的声音。
“回鼓楼。”
安宁第一次来鼓楼,却是在自己装傻买醉的时候。在这之前,她对这里所有的幻想都是一片酒池肉林,声色男女,说白了都是交易。手臂环在陆弈舟的脖子上,安宁看见那座鎏金大门,恍然想起那时候在梦死,也是这样的地方,他跟她说,“我们做一次吧。”
她的小聪明,终究还是,走到山穷水尽了么。
陆弈舟极少在下午时间过来,所以有些女人觉得太新奇,忍不住出门来看。安宁被他打横从车里抱出来,脚剐蹭到车门,鞋子就掉了一半。他没看到,径直抱着她往里走,上楼时安宁看见站在楼梯口的兰晓,穿了一件她以往最为厌弃的大红色丝绸睡衣,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。
耳边好像又听见兰晓说,那种锦缎一样的衣服最丑了,跟暴发户似的。
可其实,她穿着那样的衣服很好看,当初说它丑,大抵是因为买不起。路过她身边,陆弈舟没有转头,安宁的小腿动了动,那只鞋就掉在了兰晓脚下。